我的起點終點

記得小時候最愛盪鞦韆
家裡很窮，住屋村，沒閒錢買玩具
我的樂園就是樓下的鞦韆
暗啞銀色鐵架，發了霉的木坐位
殘舊而溢著酸酸的鐵鏽味，有點頹喪脆弱
然而……這裡包含我一天一地的快樂
小孩子不懂什麼清潔骯髒
看到鞦韆就半跑半跳要坐上去
有其他小朋友啊，就你推我我推你大家一起玩
沒有人推嗎？自己伸直小腳，用力的撐
當鞦韆升起來，一股離心力就由腳尖直湧上心口
血有些翻騰，魂魄似跟不上身體的速度，又刺激又興奮
當鞦韆飛到半空時，世界都凝結了
像擁抱世界，也像展翅傲翔
小小的心靈得到很大的滿足

我很喜歡鞦韆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邊盪，風一邊冰涼地溜過
一個悶熱的下午很容易就過渡了

那些都是快樂的時光

然後，人漸漸地長大
搬離了屋村，搬離了童年，搬離了回憶
不知有多久再沒有盪過鞦韆了
時間是在讀書和工作中虛耗掉的
大半生離不開對名和利的追逐
我想...鞦韆或許會厭棄我吧?
可能他已經忘記了我吧
又或者
己經被人拆掉了

本來以為 一切都會被封印在心裡了

十多年後的今天，工作完了，我偶爾地經過屋村
戰戰兢兢地瞄一瞄，發現鞦韆竟然仍在老地方
突然間，我真的很感動
是我難以想像的感動和安慰
令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他

回想起自己一生
真是一場急促的四百米賽跑
初起跑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拼了命向前跑、向前跑
為的是榮耀，是別人的認同和讚賞
終於……到終點了
冠軍、亞軍、季軍，都不是我，我只是去陪跑的閒角
原來那麼盡力跑，到頭來也是一場空
體育精神在現實生活只是垃圾
哄小孩的下台階哄不了成年人
四百米的吊詭，在於終點還是回到起點
只不過，在起點的我精力充沛
在終點的我卻已經筋疲力盡

歲月無情，鞦韆也變了
鞦韆漆上了新的油，換了新的座位
他的過去與歲月痕跡埋葬在厚厚的胭脂裡了
光鮮漂亮，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模樣
還好，在架上偶爾會找到幾絲刮痕
油漆的裂縫間隱隱約約地流露出一點點熟悉的氣味
親切溫暖的，喚起人思憶的
那剎間，人軟化了
我滿以為可以找回兒時天真無憂的身影
但當我坐到鞦韆上，便驟然發現一切感覺其實再不如昔
多了一份口舌難宣的變遷，也多了一份脆異的陌生

我長高了很多，雙腳比從前修長，再不需很用力撐
輕輕一踏已經盪得好高好高
真的好高，高得令我有點害怕
我害怕什麼呢?
會跌下去？還是我盪得太快了？
是怕會迷失了自己吧
沒有了，刺激感和興奮都沒有了
害怕以外只有無盡的空虛，夾雜孤寂與不安纏在心窩
在最高點，一雙眼睛找不到焦點

風不再冰涼，而是翳翳熱熱的很不舒服
身邊發展起來的鬧市熙來攘往
霓紅燈光幽幽照在我疲倦的臉上
時間不但沒有再停下來
反而，溜得更快更急

我呆在鞦韆上
渴望時間會奇跡地倒流，把這終點變回起點
哈，一切都不可能吧